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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八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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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八十六章

傅驚梅發現,坡會後的霍伯彥怪怪的。

他開始會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盯著她,並在她轉頭時飛快移開視線。有時會長時間望著她的手發呆,表情糾結,看上去像個被數學摧殘的高中生。

“別擔心,我檢查過了,他沒中邪。”大虎正在悠閑地剔牙,“這裂腹魚真不錯,你讓胡老頭再弄點來!”

裂腹魚是百越江中的特產,味道鮮嫩腴美,只是很難捕捉。他們在江上飄了幾天,也才捉到這麽一條,又哪裏再去找第二個?

前往拉卡族舊址的山路危險難行,連本地人都避而遠之。好在百越水系發達,水路不失為一個省時省力的好選擇。

胡不歸財大氣粗,弄來的船兼具實用性和舒適性。連頭回坐船的霍伯彥,也只是第一天有些不習慣,隨後很快適應了。

打著視察生意的旗號,總不能做光桿司令。胡不歸帶上了不少親信好手,連新入麾下的尼亞、阿裏朵和他們的爺爺,都一同跟來了。

幾人那點心思,傅驚梅很清楚。無非是是想表表忠心,順便避開是非之地,出來躲躲風頭。

說到底,他們靠上了胡不歸是真,把代卡狠狠得罪了也是真,難保對方不會趁胡不歸不在,給他們點顏色瞧瞧。

不知為何,阿裏朵已經對霍伯彥失去了興趣,和胡不歸的一個手下打得火熱。百越女子的情感直白而熱烈,她們可不管什麽禮法和矜持,眼神粘在愛人的身上拔都拔不下來。

此時,阿裏朵站在船頭和情郎膩歪,戀愛的氣息隨著江風飄蕩,在眾人臉上胡亂拍打。

“青雲為衣啊白浪為裳——”

阿裏朵的歌聲在回蕩在兩岸群山間,讓人憑生出心曠神怡。她一首接一首地唱,間或有其他女子加入,又有男子應和,漆黑的江面上,半點不見巴山楚水的淒清之意。

“恩人!”阿裏朵蹦跳著走近傅驚梅,她分不清前鼻音和後鼻音,叫傅驚梅的名字總有點不好意思。

“唱一首你們中原的歌吧!” 她期盼地說。

其他人也來了興致,眼巴巴地盯著傅驚梅。

大梁的目前的主流音樂是戲曲和俚俗小曲,至於雅樂,那是給少數人自娛自樂的。除了裴柔之,莊子裏沒人愛聽那個。

傅驚梅有些犯難,她名下有著大梁最火爆的戲班子,可自己卻是半首曲子都不會。這麽一想,印象最深的竟然還是在現代時聽的歌。

英文歌,不行。

曲調太前衛的,不行。

歌詞太現代的,不行

江霧彌漫,傅驚梅感受著身下搖蕩的江水。船燈照亮了小小一片水面,依稀看得見倒影裏戴著面具的臉。

她想起那首有名的《越人歌》。
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悅君兮君不知麽?

穿越前她沈迷於紙片人老公老婆,自然不會錯過各種乙女向攻略游戲。裏面似乎有一首歌......

“......

從天真無憂無慮到萬物盡收眼底

誰能笑容明亮一如往昔

從竹馬青梅之誼 到並肩不離不棄

再多風雨何所畏懼

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

身無雙翼 卻心有一點靈犀

願世間春秋與天地眼中唯有一個你

苦樂悲喜 得失中盡致淋漓”

歌聲驟然停在這裏,沒有繼續下去。

眾人有些意猶未盡,這首歌旋律古怪,詞也很古怪,他們聽得半懂不懂。傅驚梅的嗓音不算柔美,離響遏行雲也差得很遠,但行腔吐字有種特別的韻味,讓人不由細細品味著那調子。

“怎麽不唱啦?唱嘛唱嘛!” 阿裏朵先耐不住性子。

“後面的詞忘掉了。”傅驚梅摸摸耳墜,歉然笑道。

“嗨呀!”阿裏朵掃興地跺跺腳,“那我再來一段好了!白蘋坡上望喲——與郎約會在今晚——”

傅驚梅站起身,裹緊鬥篷進了船艙。

後面的詞她沒有忘。事實上,有大虎在,她很難忘掉什麽東西。

只是不想唱出來罷了。

“從歧途誤入迷局,到盡處真相浮起。才驚覺謎底,竟然是自己

從碧落黃泉尋覓,到末路抉擇瞬息。執手相依,最難期許”

船頭的歌聲悠悠,傅驚梅合上眼睡去。

“你有喜歡的人了?”龍桑問。

霍伯彥猛一轉頭,生生用眼神把龍桑釘在原地。

“呃......”龍桑有些畏懼,想找些詞出來緩和氣氛,無奈關鍵時刻,中原話卡了殼。

霍伯彥收回了眼神:“沒有。”

“哦!我是看你剛才聽歌時走神了,那是首中原的情歌吧?” 龍桑哼著,“願此間,山有木兮卿有意,昨夜星辰恰似你。”

霍伯彥沒說話,機械地用軟布擦拭著匕首的刀身,誰都看得出,他心不在焉。

龍桑武力值不行,論察言觀色,十個霍伯彥捆一塊都不及他。他打量著霍伯彥的神色,彎了彎狐貍眼:“也不知道,恩人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。哎!哎!你去哪啊?”

霍伯彥“唰”地將刀入鞘,把船艙外的草簾子摔出巨響。

船艙很大,甚至分有幾個不同的臥室,傅驚梅和霍伯彥自然是一間。

霍伯彥坐在床榻邊時,傅驚梅已經睡熟了。大虎不知道去了哪,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趴在枕邊。

氣孔中透入微弱的月光,灑在枕邊的一小塊地方。傅驚梅整個人縮在被子裏,像個巨大的面包卷,只有一小綹黑發散在外面,被月光照成鴉青色。

沒有任何征兆地,阿裏朵的話回響在耳邊,

“拉手啊!親吻啊!........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!”

哼!那個阿裏朵,明明自己都搞不太清楚。

半吊子的話,怎麽能信?霍伯彥自我感覺良好,默念著脫了靴子,躺在床上。

睡覺!

“......”

“......”

“呼!!!” 霍伯彥騰地從床上彈起來,重重地從鼻孔噴氣。

煩死了!自己到底有什麽毛病啊!一閉眼腦子裏全是她的側臉!霍伯彥暴躁地扯了兩下被子,對今天的被子橫挑鼻子豎挑眼,覺得哪哪都不對勁。

“試試不就知道了?你該不會是不敢吧?”心底有個聲音在嘲笑他。

笑話!他霍莊長這麽大,還沒怕過什麽呢!不就是用嘴巴碰一下麽!跟吃肉喝湯有什麽區別!

霍伯彥雄赳赳氣昂昂,拿出面對野豬的氣勢,走向了傅驚梅。

可是......她裹得這麽嚴實,又是背對自己,根本沒有下嘴的地方啊。霍伯彥蹲在床邊,單手托著下巴,眼睛在黑暗中像是某種野生動物。

意識到根本沒可能不弄醒她,霍伯彥苦惱起來,眼神飄向那束散在枕邊的長發。

說是要親,可又沒說要親哪裏,頭發應該也行吧?霍伯彥往前蹭了蹭,用手指快速戳了戳,好像那不是頭發,而是一條睡著的蛇。

他和傅驚梅的肢體接觸並不少,他們是朋友,更是經歷過生死的夥伴。無論是曾經從武安侯手下逃生、還是後來數次翻山越嶺,少不了時不時地拉上一把,拽上一下。

可即使在那些時候,霍伯彥也沒覺得心臟跳得這樣快過。血液沖刷過他的耳膜,讓他甚至疑心那會把傅驚梅吵醒。

略微粗糙的修長手指夾起她的頭發,霍伯彥微微低頭,雙唇在沈香縈繞的發絲上,一拂而過。

“......”

被子動了動,驚醒了傻楞著的霍伯彥。他幾個箭步躥回床上,面朝墻壁努力調息。

輕緩的呼吸聲重新響起,霍伯彥慢慢放松下來,咂了咂嘴。

什麽刺梨的酸甜啊?都是騙人的。霍伯彥不滿地想,根本沒嘗到任何味道嘛!

哦對,除了刺梨的味道,還有什麽來著?霍伯彥想了想,摸到了自己毫無察覺,但始終上翹著的唇角。

他仿若終於意識到了什麽,臉上現出驚恐。

許久之後,屋門被輕輕推開,又被輕輕合上,室內恢覆了靜謐,只有霍伯彥的床鋪是空的。

“終於走了,憋死大爺了......” 傅驚梅的被窩裏傳出抱怨,隨後被子裏一陣蠕動,鉆出只肥碩的橘貓。

貓沒好氣地給傅驚梅掖掖被子,擡起爪子想要撫平被揉亂的毛,才發現自己夠不到。

要不要告訴老傅呢?貓眼睛眨了眨,忽然彎成了半月形。這可是個好把柄,以後姓霍的要是再敢招惹自己,嘿嘿......

大虎高興起來,找個了舒服的姿勢重新趴下。

第二天是順風,船上拉起帆來,不消半日已經前進了一大截,最多再要一天便可到達了。

霍伯彥不知道是不是沒睡好,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。彼時眾人已經坐在船頭,圍著桌子閑聊。

桌上用竹編的器皿裝著金桔、菊花蛋餅和玫瑰石蜜糍粑。

傅驚梅開奶茶店用到的紅糖,在本時空叫做“石蜜”,唯有百越能產,在中原要價高昂,屬於稀罕貨。傅驚梅早就對制糖業垂涎三尺,她不僅狂砸經費,弄出了效率極高的糖車,還掌握了白糖的制作方法,只苦於沒有原料罷了。

如今來到了原產地,她自然要問上一二。

胡不歸卻說,這裏的甘蔗種植十分落後,連統一的管理調度都沒有。有點像中原人對待甜菜那樣,各家各戶種上一些而已,看天吃飯。

江上風大,傅驚梅帶的紙牌玩不了,於是大家湊在一起,說些奇聞異事解悶。霍伯彥一言不發地悶頭吃甜食,他平時話就少,因此傅驚梅不以為怪。

尼亞說:“中午我給恩人露一手,我煮的米粉最好吃了,再加點酸豆角。”

傅驚梅還沒說什麽,就感覺自己的大腿一沈,跳上只橘貓。

“我不要香菜!我要豆芽!” 公鴨嗓高高在上地吩咐。

“這是在船上,哪去給你發豆芽?” 傅驚梅無奈,“多加個鹵蛋行嗎?”

“行吧。”貓有點嫌棄。

“說起米粉啊......我記得恩人要去的那一帶有種燒鴨粉。” 尼亞的爺爺說話了,“當天烤的鴨腿,鴨皮哢嚓哢嚓脆響。鴨骨湯澆上去,配著酸黃瓜、酸豆角、青菜、米粉......”

“咕咚——” 眾人都咽了下口水。

大虎更是忍不住,掏出珍藏的小魚幹解饞。

胡不歸眼角抽搐了一下,眼中極快閃過痛色。傅驚梅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反應,心中一動。他要掩蓋身份,當然不能顯得不合群或是對那一帶很熟悉,只能強作出笑臉,聽老人繼續說。

尼亞的爺爺已經六十多歲,在百越算是很高壽的老人,可是他畢竟沒真的在那裏生活過,很多事情也是道聽途說,不盡其實。

胡不歸和龍桑不好開口,傅驚梅卻沒甚顧忌,有不懂的地方就問。老人的中原話不好,尼亞在旁一邊翻譯,一邊補充。

傅驚梅心裏裝著事,言語裏不免帶出一二,話裏話外離不開曾經拉卡族的活動範圍。

老者聽著聽著,忽然插口道:“恩人,聽您這意思,莫不是想去白牢山一帶麽?聽我一句勸,這念頭還是趁早打消為好。”

他這憑空幾句話,不亞於白日頭響了個炸雷。

胡不歸老謀深算,處心積慮多年,逢人說起白牢山,向來是地勢艱險荒無人煙等等,從未聽過這等說辭。不曾料想,今日竟從這麽個不起眼的老者口中聽到,當即有些按捺不住。

縱是他行走商場,早練成了換臉的絕活,面對著多年的執念,到底不能無事人一般。好在胡不歸理智仍在,被傅驚梅一個眼神勸住。

傅驚梅故作輕松地問:“這話怎麽說的?去白牢山的路是難走了點,又不是龍潭虎穴。我聽說,那裏的山坳中長著不少珍稀草藥,如何去不得了?”

老人壓低聲音:“非是我胡說八道,那白牢山邪得很。按理說,這話我該爛在肚子裏的,但我這老骨頭也沒幾天活頭了,說給恩人也無妨。”

老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,像是回憶起什麽久遠的事來:“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兒了,現在早沒人知道了。”

四十年前,如今的老人,還是個精力旺盛的毛頭小子。家裏茶園產的茶賣不完,便擔了些土貨去別處碰碰運氣。

就是那個時候,他在山裏避雨,挺一個路過烤火的人說起白牢山的事。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,後來的一些事卻讓他越想越害怕,因此從不與外人提起。

老人壓低聲音,仿佛怕被什麽人聽去一般:“白牢山,那是個被詛咒的地方。傳說那裏有寶藏,擁有的人,都會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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